慢慢长大

一

“一去二三里，山村四五家。儿童六七个，八九十枝花。”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和缓的春风温柔地拂过田野与树林，蜿蜒的乡间小路上，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旭日东升，碧空如洗，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四轮车奔跑在宽阔的田野上，将已经苏醒的土壤一垄垄翻出来沐浴阳光。

小梦和小伙伴们一起走路去上学，她们走得不快，边走边玩。眼睛盯着小路两边的枯草丛，若是发现一棵钻出地面的绿色小草尖，立马兴奋地招呼同伴：“这有一棵绿草！”

“真的！春天来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念起童谣，蹦蹦跳跳向前跑去。小梦仰头望着蓝天，咦？小燕子怎么还没来呀？

走在她们前面的也是一帮小学生，有几个男孩儿疯了一样打闹，书包里的文具盒随着他们的奔跑而晃荡，“叮叮咣咣”一阵响。其中，小玲的弟弟最埋汰，不会擤鼻涕，鼻涕流到嘴边了便用袖子去蹭，衣袖已经脏得油黑锃亮了。小岩最能白话，一路上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小伙伴们时不时被他逗笑。

“哎，我饿了！我想吃饭！”一个小男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铝饭盒。

“你现在吃，中午吃啥？”

十来岁的小男生才不管那么多，打开饭盒就开吃，一边走一边扒拉。尽管他早上刚吃过饭，但是就像没吃过似的，一盒饭一会儿就扒拉光了。然后他嫌背着空饭盒太沉，想出了一个好点子，把饭盒埋到路边的庄稼地里。“等放学的时候挖出来就好了！”他拍拍手上的土，一阵风似的向学校跑去。

终于到大高岗了，终于上国道了，终于到江东村了，小梦感觉五里地太远了，要走好长时间。当然，一天的上学时间更漫长，要上好几节课。

数学课上，老师教学生们在田字格里写数字，打大算盘算加减乘除。小梦没听懂，只好心算，然后把结果打到算盘上，以此蒙混过关。语文课上，老师带领学生们学习《小白兔和小灰兔》、《小猫钓鱼》、《乌鸦喝水》、《雪地里的小画家》等课文，小梦看着书上画着的卡通小动物，感觉真可爱！思想品德课是最没意思的，就是背诵和默写《小学生守则》和《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好多呀，根本背不下来。小梦最喜欢自然课，画一画蝴蝶、蜻蜓、蚂蚁，还有花草树木，然后用蜡笔涂颜色，或者去学校的花坛里采集花的种子。自然课上，老师还会发小剪刀、橡皮泥、蜡笔，可好玩啦！音乐课偶尔才上，伦老师一边弹电子琴一边教大家唱《歌唱祖国》，“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无论课堂多轻松多有意思，小梦最盼的还是下课和午休，因为可以和同学们一起开心地玩耍。和小飞一起跳皮筋，她跳皮筋可厉害了，跳得高，还会翻跟头；和同桌一起掷嘎拉哈，她有一副塑料的五颜六色的嘎拉哈，她们喜欢坐在走廊的水泥地上掷，丝毫不觉得冰屁股；和好朋友们去操场西边玩单杠，玩双杠，爬云梯，看胆大的同学荡秋千。校园里有一架高高的铁秋千，两条长长的铁链拴着一块铁板，胆大的同学可以荡得很高很高，感觉快要飞出去了。

午休的时候，小梦和好朋友们一起去校外的林荫道上溜达。路边，一位老奶奶提着篮子卖桑葚，有零花钱的同学花五毛钱买一茶缸子，吃得满嘴紫黑。如果赶上江东村有集，同学们还会去集上溜达，在热闹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小时候，她们不敢出校门，午休期间围坐在教室里吃饭，同学之间互相展示自己带来的饭菜，你的是炒土豆丝，我的是熬豆角，已经凉了的饭菜也吃得很香。如果带的是方便面，把调料都倒进去，一顿锤，然后干嚼。吃完饭后，她们去操场东边的几棵大树下玩，那几棵大树很高，枝繁叶茂，不知道是什么树，层层的树叶之间长着一簇簇薄如蝉翼的小翅膀。

一年夏天，小梦的同桌悄悄告诉她，教室南边的窗户根下有好多小纸条，有很多还是咱班同学扔的呢。午休的时候，小梦和同桌跑到那里捡小纸条看，发现了同学们的好多大秘密，谁向老师打小报告啦，谁背后骂谁是小狗了，谁偷吃谁方便面啦，谁不和谁天下第一好啦。竟然还有男同学跟女同学表白的呢，小孩子家家不知羞，不跟他玩儿！

终于盼到放学了，离打放学铃还有一会儿呢，同学们就把书包都收拾好了，只等铃声一响便冲出教室。一个村子的同学分为一个值日组，如果轮到三组值日，小梦和同村的小伙伴就要留下来打扫卫生。

回家的路上，她们走得更慢了，一会儿看屎壳郎推粪球，一会儿看蚂蚁搬家，一会儿看天上的小鸟，一会儿看地上的小花。孩子们最喜欢看的还是飞机，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同学们都要停下脚步，仰头望去，看着小小的飞机划过蓝天，留下一道笔直的划痕，心里又好奇又激动。飞机在小梦心里是一个神奇的遥不可及的东西，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它可以带着人像小鸟一样在离我们十万八千里的高空自由翱翔，真是令人向往啊。

飞机飞过，大家唠起了那次在教室里看飞机的事。那天同学们正在上课，一架大大的飞机从学校上空飞过，发出的巨响震耳欲聋。

“那个飞机好大呀，我都看见飞机的翅膀啦！”“我都看见飞机上的图案啦！”“我都看见飞机里的人啦！”大家莫名其妙地攀比起来，越说越离谱了。

孩子们上了高岗，看见村子了，一溜烟似的跑下坡。

夏日的天儿总是很长，小梦到家时大人们还在田里干活没有回来，她便和小伙伴们在村路上玩耍，或者带着弟弟妹妹到处淘气。乡村的世界是那么广阔，值得探索的地方太多了。孩子们的快乐无比简单，一根草叶、一只扁旦勾、一块吸铁石、一个铁圈他们都觉得好玩，都会兴致勃勃地摆弄个没完。

玩耍的时候从来不记得时间，太阳落山了都想不到回家，非要等到老妈拎着烧火棍来招呼才回家吃饭。

2000年4月6日  星期四  天气晴

今天，妈妈上集了，给我买了一个日记本和一个文具盒。文具盒很漂亮，上面有五颜六色的格子，还有四个可爱的卡通小人，带着各种颜色的帽子，摆着各种姿势，后面还跟着一只长毛狗狗，飞快地奔跑着。文具盒里面印着乘法口诀表。我太喜欢这个文具盒了！

日记本是蓝色的，外皮上画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大眼睛，齐耳短发，嘴角含笑，身边有好多鲜花。

妈妈说，过了十一岁就是大姑娘了，可以开始写日记了。妈妈对我真好，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今天真高兴！

二

寒暑假是最快乐的时光了，小梦和弟弟妹妹一门心思玩儿，玩儿法花样百出。跟着爷爷去野地里割草，跟着奶奶去树林里采蘑菇，带着弟弟妹妹去村路上捡破铜烂铁，卖给收破烂的。夏日的中午，骄阳似火，她们蹲在房后的阴凉处，用野草做的小人过家家，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童话故事。冬日，寒风凛冽，她们挥着树枝奔跑在场院里，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江湖传说。

放假前，老师会给发两本暑假和寒假练习册，一本语文，一本数学。小梦最喜欢做练习册上的手工作业，叠纸青蛙，叠纸葫芦，画新年贺卡，扎小风车，扎风筝，缝口袋，用高粱杆做眼镜，用火柴盒搭小火车，用旧报纸叠手枪，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收集好看的花瓣、树叶做书签，总之，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特别好玩儿。

疯玩儿了一个多月，快开学了才想起来作业还没写呢，只好趟黑写。

小梦偶尔记日记，日记里有开心的事情，也有烦恼的事情。比如，小梦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了两张贰角钱，是前面的同学掉的，她追上去还给人家，人家对她说谢谢，她心里特别高兴；比如，趁爸妈上地干活的时候，小梦和弟弟妹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妈妈交代的活儿都干完了，妈妈回家后夸她们懂事儿了，心里很是自豪；比如，上六年级了，爸妈给她和妹妹一人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姐妹俩天天溜车子，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心里特别高兴；比如，课堂上学到了新的知识，答上了老师的提问，考出了好成绩，受到了老师的表扬，心里非常开心；比如，开学的时候，老师给同学发了新课本，高高兴兴拿回家，爸爸帮忙写名字，给新书包书皮，心里充满了对新学期的期待。

当然，小梦也有很多烦恼。比如，姐弟三个总是因为玩儿打架，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向妈妈告状，妈妈总是说：“能玩儿就玩儿，不能玩儿学习去，我没工夫成天给你们断官司。”跟爸爸告状，爸爸总是说：“你是老大，不知道让着你老弟吗？哄着你老弟玩儿吗？”小梦很委屈，当老大真不好！大人们真不讲理！再比如，和好朋友闹矛盾了，心里默默发誓，不找她一起上学了，也不跟她一起跳皮筋了，再也不跟她好了；又比如，妈妈非让她穿不合身的旧衣服，不穿就说她不懂事儿，难看死了，什么时候她能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啊？玩儿得正开心，妈妈叫她写作业；趁爸妈出门，偷偷看电视，结果被抓个正着；红领巾丢了，格尺折了，钢笔尖又劈了；调皮捣蛋的时候打碎了家里的东西，左思右想一下午才鼓起勇气跟大人承认错误；考试考砸了，想了无数个借口，就是为了逃避大人们的训斥。

童年里，小梦的烦恼总是小小的，对于她来说却是大大的，不过总是转瞬即逝，从不在心里停留。跟弟弟妹妹打完架后，屁大功夫又一起玩儿了；被爸妈教训了，转眼就忘脑后了；今天跟好朋友闹矛盾了，第二天就和好了。小小的烦恼是她不开心的所有理由，这些不开心只是一下下，很快又开心起来了。

无忧无虑的童年，一个玩儿字就占据了孩子们的世界。随着慢慢长大，小梦也意识到一些跟玩儿无关的事情。家里盖瓦房了，她意识到家里是很拮据的，新房盖得很不容易。弟弟得了一场重病，爸妈因为借钱吵架，她意识到家里不仅仅是拮据，而是穷困。去了一趟姥姥家所在保康镇，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只有农村，还有城市，那里跟农村完全不一样，特别繁华。爷爷去世了，她意识到人会老，也会离开。学校给她的班级换了新老师，换了新黑板，换了新教室，她意识到小学快毕业了，她要长大了。

2002年1月4日  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给我煮鸡蛋吃了，我又长大了一岁，太好了！真希望快快长大呀，长大了就可以成为高年级的学生了，长大了就可以考自己想考的大学了，长大了就可以去到外面的世界了，长大了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今年寒假，我在家里画了很多画，画我家大镜子上的凤凰，画我奶大衣柜上的翠竹锦鸡和荷花鲤鱼，画课本上的插画。爸妈看了我的画，都说画得好，画得像，“说不定我大闺女以后能成为一名大画家呢！”妈妈这样夸我，我心里特别高兴。我开始幻想长大以后成为一名画家，走遍世界各地，游遍名山大川，用手中的笔描绘出自己眼中的世界，那会多快乐呀！

三

小学毕业了，无忧无虑、快乐玩耍的童年结束了。小梦要上初中了，心中莫名多了许多担忧，当然更多的是期待。开学前的暑假，小梦向同村的中学生借来了中学课本，想要提前学习一下。她明显感觉到中学的知识更加复杂，学习起来更加费脑筋。

中学在镇上，离家有二十多里地。小梦从来没去过镇上，不知道镇上是什么样的。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同学相处，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村庄，离开爸妈，离开天天在一起玩耍的弟弟，离开家，小梦的心中有一丝不舍。

过年的时候，住在市里的小姑送给小梦很多本《中学生博览》，小梦看得津津有味。《中学生博览》里有很多优秀中学生发表的文章，也有很多教导、指引中学生学习、生活的文章。小梦看了这些文章，心中澎湃不已，对即将来临的中学生活生出许多向往。她在书中读到了两个字——青春。什么是青春？豆蔻年华，朝气蓬勃，花季雨季，意气风发。青春中的少男少女们个性飞扬，恣意张狂，放飞理想，自由追梦，洋溢着对生活的热情，未来有无限可能。青春是多姿多彩的，青春中有拼搏与奋斗，青春中有收获与成长，青春中有叛逆与无畏，青春中有浪漫的悸动和朦胧的初恋，青春中有尽情的欢笑和无悔的泪水，青春中还有奋不顾身、不怕犯错、从头再来的勇气。青春是最美好的，十几岁的年纪，就连挥霍二字都是动人心弦的。

《中学生博览》都看完了，小梦与妹妹意犹未尽，互相写小说给对方看。小梦写了一个出身贫寒、智力平平、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女孩，挑灯夜读，刻苦学习，最后考上名牌大学惊艳所有人的小故事。粗糙的笔触下饱含着小梦对未来的期待，对自己的期待。

暑假一天天过去，小梦想要成为中学生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体验一下精彩的中学生活，挥霍一下美好的青春。

2003年7月18日  星期五  天气晴

快快开学吧！不知怎么的，在小学一直觉得“可怕”的中学时代却让我等得有些着急了。我和好朋友们都有同样的感觉，我们唯一担心的是能不能分到一个班里去。今天好朋友跟我说她妈妈给她买了新衣服新鞋，我很羡慕，可惜我家穷，不敢奢望这些了。

小学这几年，我的成绩还算不错，只是六年级换了银老师之后下降了一些。我决定了，到初中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学习，等毕业的时候考个好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我感觉长大真好，可以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告别了傻里傻气的幼稚的童年，我终于来到了一切精彩都将开始，人生终于要扬帆起航的青春时期。我一定要努力拼搏，绝不辜负这仅有一次的宝贵时光。

四

开学第一天，小梦和几个小学同学一起来到中学校园。校园里有几排破旧的砖瓦房，房子前种了几棵松树，操场挺大的，但是长满了各种杂草。前来报到的学生和家长很多，校园里挤满了人，闹哄哄乱糟糟。小梦顺着人流奔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班级，一年七班，有两个小学同学和她一班，但是没能和好朋友一班。教室也很破，漏风的窗户，生锈的铁皮门，满是刻痕和涂鸦的课桌，坐上去吱呀直响的凳子。

同学们很活跃，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三五成群，唠得热火朝天，几乎要把房盖掀开了。小梦很拘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是惶恐。不一会儿，班主任来了。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姓赵，个子挺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很严肃。他一来便让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同学当班长，然后领着全班同学去后操场拔草，清理校园。开学第一天就要干活，同学们很不情愿，一个个嘀嘀咕咕的。

同学们一个挨一个蹲在草地上徒手拔草，老师新任命的班长和他的几个跟班站在大家身后监工，时不时骂上一句，看谁干得慢了，还拿土块、石块扔他。同学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那几个人长得人高马大，又流里流气的，跟街上的小混混一样。

后来小梦才知道，因为班主任赵老师教得好，很多留级生都找关系来到他的班，班长和他的几个跟班就是从初三蹲级下来的，比同学们大好几岁呢。班里还有一些家住在镇上的同学，也是他们的家长找认识人把他们安排到这个班的。因为这些学生都不喜欢念书，整天在街上瞎混，打架斗殴，上网吧，谈恋爱，家长实在管不了，就指望赵老师能把他们管好。他们在班里自称哥，自称少爷，自称古惑仔，自称七姐妹，看谁不顺眼就欺负谁。

刚开学几天，小梦就不喜欢这个班级。她看到那些人高马大的留级生无缘无故地欺负一个老实巴交的男同学，扇巴掌，用脚踢，甚至用衣服把他的头死死包住。后来那个同学实在憋得上不来气了，拼命挣扎，他们才把他放开。好不容易挣脱的男同学满脸通红，大口喘气。小梦看得心惊胆战，但她胆小，不敢阻拦。班里没人敢阻拦，谁也不敢得罪那些混混同学。小梦只希望班主任知道后能好好管一管这些坏学生，可小梦没想到的是，老师确实知道了，但他就跟不知道似的，完全不管，对这样恶劣的事一句话都没说，一个态度都没有。他还让那些坏同学当班干部，好声好气地给他们布置任务，让同学们都听他们的。这下可好了，班级比菜市场还乱。

因为学校离家远，小梦和朋友们住到了一个老师开的私家宿舍里。一铺很小的炕，睡五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像蒸豆包似的，一个挤一个。平时吃饭、做作业也是五个人一起，毫无隐私可言。不过这不算什么，那个时候的小梦还不懂何为隐私。只是多年以后，小梦偶尔会做一类噩梦，梦中她和什么人挤在一张床铺上睡觉，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常让她从梦中惊醒。

如何在吵闹的环境中静下心来学习，如何克服和小学时完全不同的学习难度，小梦在摸索，在适应。但最令小梦困扰的是想家，人生第一次离家在外，想家的情绪太强烈了。小梦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想念家中的亲人，甚至家中的一草一木。往日的时光就像电影片段一样随时闪现在脑海里，每一幕都让人心酸、难过。一想到自己身处异地就感觉特别委屈，特别凄惶，特别孤单，特别想哭。从前没心没肺、傻乐呵呵的小女孩儿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每天都是满怀忧愁，每天都是心事重重，每天都是抑郁寡欢。

真正进入青春期，小梦却感觉青春一点儿也不美好。

青春是苦涩的。初次离家，思乡的愁绪时刻萦绕心头。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贫穷的涵义，特别是每次回家要各种费用的时候，不想开口却不得不开口。爸妈为了借钱而争吵，愁眉苦脸，最后好不容易凑到了，拿给她的时候必要嘱咐一番，千万不能乱花。还有考试没考好的时候，爸妈总会批评道，家里已经这么不容易了，我俩累死累活地干活就是为了供你们考大学，你要是学不好，对得起良心吗？小梦每每都很自责，感觉自己的肩上挑起了一个沉重的担子，也开始为钱发愁了。

青春是敏感的。因为那些瞧不起的目光和嘲讽的话语，因为小梦过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因为人与人交往中的种种心理困扰，因为生活中发生的一件件小事。那个时候，小梦隐约感觉到，原来与人打交道是最困难的。也许在大人眼里，青春期那些小事根本都不算事儿，但是在一个少女眼里，每一件都是值得偷偷哭泣的。比如她穿了一件破旧的裤子，拉链根本不好使，只能尴尬地用衣摆盖住，宿舍老师无意中看到了，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大声斥责她不拉拉链，不知道磕碜。比如她个子矮，没有运动天赋，上体育课怎么跑都跑不过人家，体育老师却说她偷懒，不爱运动。比如她丢了二十块钱，是她这个月买卫生巾的钱，她急得到处找，宿舍老师看见了却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在宿舍里有吃有住，兜里还揣钱干啥？不知道你家穷吗？还败家？不懂事儿！如此种种，青春期的烦恼总是让人无地自容，委屈万分，有口难言，自卑到尘埃里。

年少时的小梦总是在意很多很多东西，在意各种各样的细节，在意身边每一个人，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在意老师是否喜欢自己，在意朋友是否真心相待，在意自己有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出丑，在意自己做的每件事是否尽如人意或者尽如己意。因为在意的东西太多太多，年轻的心总是不平静，时而高兴，时而难过，时而气愤，时而沮丧。高兴的时候特别高兴，感觉天都晴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在路边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也觉得可爱；难过的时候特别难过，感觉天都塌了，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怎么搬都搬不开；气愤的时候特别气愤，看谁都不顺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特别倒霉；沮丧的时候特别沮丧，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人生没有了希望。年少的心总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就像面点师手中的面团一样，被反复折腾，反复捶打。小梦也在努力控制，也想要做到心如止水，也想要平静地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她做不到。

青春是慌乱的。自从上了初中，小梦觉得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的，自己啥也不是，啥也不会，啥事都做不明白。没办法，很多事情她都是第一次经历，人面对第一次总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学习不像小学那么轻松了，和同学们相处也不像小学那么简单了。小梦每天都在用心生活，努力让自己朝着目标前进，但是生活变得不容易了。成长的烦恼太多了，大大小小的烦恼把她的心搞得兵荒马乱的。

唉！书上都是骗人的，青春一点儿也不美好。

2003年11月27日  星期五  天气阴

成为中学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可感觉自己还是不适应。最难受的是想家，总是想家，人都变得消极了。明明在学校待五天就可以回家待两天，实在没有必要想家。况且，想家的情绪很耽误学习，我应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我才十几岁，可我总是回忆从前，从前那些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快乐时光。我才发现，我很留恋童年，童年才是最美好的。我已经开始后悔长大了，可时光一去不复返。

有一次周五放学，我和好朋友一起骑自行车回家。路过江东村的时候，我们回到小学校看了看。那时，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了，校园里空荡荡的。看着熟悉的校园，我们都忍不住叹气，心中有一丝惆怅。唉！原来成长的过程中，我们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别。

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写学期日记，也就是说我们写的每一篇日记老师都要批阅。给别人看的日记还算日记吗？还能写心里话吗？看来我只能写一些学习心得、阅读笔记之类的了。

我的作业很多，特别是英语。英语老师好像有毛病，以为留的作业多就代表他教得好，让我们把每个单词都写五十遍，甚至一百遍，天天都写，我感觉我的右手都要累折了，写到一半的时候就疼得握不住笔了。但我必须坚持写完，因为英语老师骂人很凶。

唉！长大好累啊！

五

跌跌撞撞的初一很快在稀里糊涂中度过了，初二重新分班，小梦被分到了六班，同时她也换了一个新的宿舍。

六班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姓闫，是一位瘦瘦高高的女老师。小梦很喜欢她，虽然大家都说她教得不如那个赵老师，她很负责任，把班级秩序维持得很好，很关心同学，很严厉也很温柔。

六班也分到了一些“问题学生”，他们留着杀马特发型，像小混混一样跟校外的人称兄道弟，打架，上网吧，谈恋爱，兜里总是揣着随身听听歌，每天张张扬扬的，不爱学习，只爱打篮球，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他们跟初一的那些混混同学有一些不一样，他们从来不欺负老实同学，对班里的同学非常友好，甚至六班同学被欺负了他们还会维护。他们很有责任心，有集体荣誉感，班里有什么活都主动干，比如打扫卫生、倒垃圾、搬煤、烧炉子等等。班级里有什么活动他们都主动参加，运动会的时候帮忙布置会场，积极报名，拼尽全力为班级争取各项运动的名次。打篮球赛的时候，他们齐心协力，默契配合，努力奔跑，拼命抢球，斗志昂扬，最后以大比分取得胜利，拿到全校第一。

对于那次篮球赛，小梦记忆深刻。男生在赛场上挥洒汗水，女生在赛场边尽情欢呼、喝彩、鼓掌，“加油！加油！加油！”的呐喊声整齐而响亮。小梦的心中也是又激动又骄傲，那是她少有的拥有集体荣誉感的时刻。可惜那天是周五，她要提前走一会儿，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家，很遗憾，没有看到青春的散场。

六班的同学关系非常融洽，小梦交到了很多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她的同桌小新。分班第一天，她们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一起，很快就亲密起来了，感觉像认识了很久。后来，小新跟她说，我早就认识你，你初一的时候是七班的语文课代表对不对？我是六班的，座位在窗边，我总能看到你捧着一摞作业去老师办公室。那时我就想，你一定学习很好，要是能认识你就好了。

除了同桌，班上的女同学都对小梦很友好，主动和她说话，主动跟她交朋友，看到她总是笑得很甜。小梦心里特别高兴，感受到了友谊的甘甜。

不仅交到了女生朋友，从来不愿和男生接触的小梦竟然也交到了男生朋友。小陆同学，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男孩儿，但是十分幼稚。家住在镇上，也许是因为家境不错的原因吧，感觉他还像小学生一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整天都笑呵呵的，没什么烦恼。他最大的烦恼应该就是如何骗过家长，晚上好去泡网吧。他学习不好，但是性格很好，活泼开朗，喜欢调皮捣蛋。开学第一天，闫老师就被他气坏了，打了他几个耳光，但是不到五分钟，他又嬉皮笑脸地凑到老师身边，帮忙做这做那。小梦很羡慕这种心大的人，如果换成她，大概会在心里别扭一辈子吧，每每想起都会心梗的程度。

六班的班长是小梦和其他三位同学，但是班里无论有什么事都是小陆同学带头去做，他很能张罗，同学们也听他的。时间一长，班主任也愿意把任务交给他，他每次都能顺利地完成。

他是最主动和小梦交朋友的一个男生，刚分到一个班的时候就主动跟她说话，主动跟她开玩笑，主动跟她打闹。下课的时候，每次路过小梦的课桌，小陆都要故意吓她一下，或者逗她一下。每次小梦齐作业齐到他的时候，他都要调皮一下，“为难”一下，才把作业交出来。开运动会的时候，他主动帮小梦占座位，还把自己很宝贝的随身听和磁带拿给小梦，让她帮忙保管，还告诉她可以随便玩。就连收到女生的情书，他也要拿到小梦的面前炫耀一番，“看，有人给我写情书！但是我不同意！”炫耀够了才得意离去。当小梦考试第一名的时候，他也会凑上来，向她竖大拇指，毫不掩饰内心的佩服，还有为朋友高兴的心情，大声祝贺：“小梦，真厉害呀！”有一次考试的课间，小梦站在教室门口，小陆走过操场，他们正好看见彼此，相视一笑，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亲切。那是只有好朋友间才有的开怀笑容，小梦的心情顿时明媚了起来。秋季运动会结束了，因为小梦写的演讲稿，六班还得了一个精神文明奖，老师奖给小梦一个笔记本。小陆真诚地夸她：“班长，好有文采呀！”

在小陆这里，小梦感受到了最纯粹的最真挚的友情。下半年开学，小陆不念了，小梦为此难过了一阵，把两个人的这段友谊记在了那个笔记本里。偶然一次，小陆回学校玩，看到小梦还说：“学习还是那么好，要好好学习呀！”

小司同学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生，虽然他也是那种梳着杀马特发型、个性张扬、体育很好的叛逆少年，但他不打架，不讲脏话，人缘特别好，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围着他转，跟他一起玩。因为他性格开朗，特别搞笑，脾气也好，跟朋友们打打闹闹的时候从来没生过气，从来没甩过脸子，即使有人对他发火，他也是笑嘻嘻的。在小梦的印象里，他真的是一个阳光少年。小梦特别羡慕他，因为自己跟他正相反，整天没个笑模样，无缘无故就感觉难过、沮丧、郁闷，好不容易有点高兴的事，开心过后却是加倍失落，甚至觉得刚刚不应该开心，她已经习惯消极的情绪了。少年本不识愁滋味，无故自寻许多愁。

初二毕业那天，最后一节开班会。小司同学主动走到讲台上，唱了一首伍佰的《突然的自我》，他唱得很好听。后来，很多其他班的混混同学跑来捣乱，教室的玻璃都打碎了好几块，老师闻讯赶回班，发了火，班会不欢而散。尽管如此，初二是很美好的，小梦一直觉得，她在六班的同学们身上看到了一点青春的样子，感受到了青春的美好。

2005年7月1日  星期五  天气阴有小雨

初二的生活结束了，我很不舍，不舍老师，不舍同学，不舍六班，不舍这一段快乐的青春时光。初二这一年于我而言可以算是闪光的日子了，我一定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自从上了初中，我每天都在想家、郁闷、想哭、发愁、回忆童年中度过。除了放假的时候，放假一回家，我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开心得不得了，一切烦恼都跑光了。可是在学校时就很丧，很想好好学习，但是学不进去。我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没有毅力，没有耐心，做不到专心致志，勤学苦练，难道我真的不是学习那块料？

唉！小梦啊小梦，求求你了，不要每天胡思乱想了，不要沉浸在回忆里了，不要天天想家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吧！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否则怎么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呢？

今天，我在书上看到了一句非常撼动心灵的名言，“堂堂正正地享受人生，这是至高甚至是至圣的完美品德。”这句话说的真好，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享受人生。可怎么做才算是堂堂正正地享受人生呢？

六

初三这一年对于小梦来说是非常糟心的。开学第一周，学校让学生回家取钱，饭费、住宿费、书费、资料费，一共三百来块。晚上，爸妈又为借钱吵了起来，因为家里所有的钱都凑出来给小梦和妹妹缴费了，家里一分钱没有了。

“明天出去借点吧，秋收了，家里不吃饭哪？大米袋子都要空了。”

“上哪儿借去？谁不认识咱？谁能信得着咱？谁不知道咱家穷，总借钱！”

“那咋整？借不着也得借，日子还能不过啊？”

“要借你去借，反正我是借不着，年年朝他二大爷、老叔借钱，我可豁不出脸皮再去借。”

“我不也总朝他大姨借钱吗？都穷成这德行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借你就挺着，全家扎脖吧，不用吃饭！”

两个人吵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了，家里的气氛特别凝重。小梦和弟弟妹妹在旁边听着，谁也不敢说话。因为爸妈总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跟着瞎掺和，你们只要知道我们挣钱不容易，到学校好好学习就行了。小梦的心里非常难受，躺在炕上，盯着漆黑的夜色，久久不能入睡。

回到学校后，小梦愁肠百结，悲不自胜，一颗心都留在了家里，为爸妈的艰难处境而担忧。眼泪常常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最后艰难地忍了回去。怎么办？爸妈太难了！她想，干脆别念了，不上学就不用花钱，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可是爸妈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考大学，如果她辍学回家，爸妈一定会更伤心的。思来想去，小梦终于把自己劝通了，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心无杂念，好好学习，朝着考大学的目标奋力前进！

东北的寒冬，冷风刺骨，大雪飘扬。学校的宿舍太冷了，就像冰窟窿似的。破旧的窗户呼呼漏风，学校连塑料布都不给钉，每隔几天，窗台上就堆积了厚厚的冰雪，同学们用铲子往下砍，用盆往出端。每天睡在这样的宿舍里，很多同学的手脚、耳朵都得了冻疮。水房的水龙头不出水，同学们只能去校园里的大水池边洗漱，那里也有一排水龙头。早上五点，大家拿着洗漱用品出门，冻得上牙打下牙，刷牙的工夫，水杯都冻结在水泥台上了。有的同学还敢洗头，长头发的女生，洗着洗着，发梢都结冰了。

学校的食堂太难吃了，只有三样选择，土豆熬白菜盖饭、冷面、挂面条。土豆炖白菜，一点儿油星都没有，齁咸，土豆皮没刮干净是肯定的，上面还带有泥土的芳香；热汤挂面，煮的黏糊糊，酸了吧唧，啥滋味没有的热汤上面很奢侈地飘着一点儿油花，里面一根青菜都没有；冷面，有时候很硬，像在嚼皮筋，有时候很烂，像在吃浆糊，照例是除了咸没有别的滋味，没有任何配菜。上了一上午课，大家已经很饿了，但是一进食堂，谁也吃不进去。老师常教育他们，年轻人不要挑吃挑喝，挑三拣四，养成好吃懒做的坏习惯，要克勤克俭，要艰苦奋斗。爸妈也常教育他们，现在的年轻人要学会知足，天天大米白面已经够幸福的了，旧社会的时候老百姓还吃糠咽菜呢，六零年闹饥荒的时候还有人吃草根树皮呢。小梦很无奈，默默在心里反驳，不是他们这些学生不知足，是学校的食堂把大米白面做得太难吃了，是你们在浪费粮食！

冬天的一个晚上，大家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小梦的妹妹突然招呼她：“大姐，我腿上起了好多包！”小梦和舍友急忙过去看，只见妹妹的腿上全是一块块又红又紫的大包。她们害怕了，研究了一会儿，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八点多了，镇上的医院早关门了。小梦也没办法，只好安慰妹妹说：“没事儿，明天就去医院，一晚上没事儿。”这一晚，小梦一直在为妹妹担心，越想越害怕，半宿没睡。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和同桌小新领妹妹去医院，大夫看后说是紫癜，还挺严重，要化验，要住院，要打吊瓶，搞不好要治好几个月。小梦吓得半死，急忙往镇上跑，想要打车送妹妹回家。半路上碰到了一个亲戚，她说回家也没用，打电话让你爸妈来，带你妹妹去医院吧。爸爸很快赶来了，把妹妹带走了。

那一天，小梦没有吃饭，没有睡觉，更没有学习，一直在为妹妹担心。妹妹的病能治好吗？家里能拿出钱来给妹妹治病吗？开学前缴费，家里已经到处借钱了，现在又去哪里整钱给妹妹治病呢？妹妹的病该怎么办？小梦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不好的念头不由分说涌进脑海里，一直在胡思乱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心乱如麻，万分惶恐，失魂落魄，简直如一条丧家之犬。唉！为什么？生活为什么这么残酷？老天太不公平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要不别念了，念书太费钱了，可是小小年纪不念书，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去讨饭吗？况且，小梦真的不敢跟爸妈提不念，因为爸妈总说，咱家就是穷死也要供你们念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念书，就是豁出去我们的脊梁骨也要供你们念书！小梦深深地觉得，念书是一种使命，一种赎罪般的使命。

谢天谢地，妹妹的病治好了。大夫说，妹妹得紫癜的很大原因是贫血，营养不良。妹妹太瘦了，一看就营养不良。下学期，妹妹继续来上学。可是没上几天，她又病了。一天早上起来，她说胸口疼，恶心，浑身没力，然后就吐水，走路都走不了了。小梦又吓得半死，急忙跑去镇里打车，给妹妹送回家了。这次妹妹得的病是胸膜炎，比上次的紫癜还厉害，去医院住了很长时间。痊愈后，她休学了。大夫说，妹妹得胸膜炎也跟营养不良有很大关系，身体的免疫力太差了。小梦想，妹妹不适合艰苦奋斗。这一学期，小梦在学校天天都在担心，天天都在发愁，天天都在胡思乱想，简直要崩溃了。

初三这一年，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和同桌小新又做了一年同桌算是一样，和小学同学小会分到一个寝室算是一样。想家的时候，小梦和小会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一起大哭一场。小梦和小新的关系也更亲密了，但是下半年，小新以前的朋友转到她们班了，小新开始在无意中冷落小梦了。为此，两个少女像情侣一样吃醋、争吵、赌气、冷战、绝交、和好、互相指责，互相道歉，分分合合，伤心流泪，明明非常在乎彼此，把对方当成最好的朋友，却总是因为不想说、不敢说、不会说、说不好而伤害彼此。那时候，她们听到一首伤感的情歌，都会想到彼此，都会触动心弦。小梦感受到了亲密关系的负面影响，后来她听到了陈奕迅的那首《最佳损友》，“却没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严重似情侣，讲分手，”不禁长叹。年轻人太单纯太热烈，总是习惯把自己的一整颗心都捧到世界面前，无论是对友情、爱情，还是梦想，毫无保留，“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怎么能不受伤害呢？

2006年7月16日  星期日  天气晴

初中毕业了！一个月前，6月16号，我们从学校退校。这个消息是学校的领导临时通知的，搞得大家措手不及。班主任简单地说了一些临别赠言，同学们都哭了，我也哭了。这时我才觉得，青春再糟糕，我却不想让它过去！我们匆匆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回宿舍打包好自己的行礼，回家了。我和同桌小新都没有好好告别，我很遗憾。初中三年过得不是很快乐，但我成长了。

然后，我在老师的带领下和同学们一起去市里参加中考。住在旅店里，每天坐四趟公交车去考点考试，考了三天，感觉非常非常累。考完试也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因为我考得不好，不知道能念哪所高中。在家担心了几天，分出来了，只有五百三十多，去不了市里的好高中了，只能去镇上的高中。

回到家，爸很生气，骂了我一顿，说我没出息，不想管我了，再管我都不是人！我哭了，妈也哭了，我很自责，不该让爸妈伤心。后来他们开始到处打听哪个高中能强点，研究让我上哪个高中。老叔打电话来，说让我去市里上高中，多交钱也去。村里人都瞧不起我家，因为我家穷，常当着我爸妈的面说，就算你家孩子能考上大学，你们也供不起。老叔很生气，就让孩子上好学校，没钱我借给你们。我妈说，不用跟那些闲言碎语置气，考上哪儿去哪儿吧。研究好几天，最后决定让我去离家一百四十多里地的一个镇子念高中。

二大爷、老叔向来对我们很严厉，特别关心我们的学习。初中的时候，因为我和妹妹期末成绩不好，老叔曾狠狠地训斥我们，训得我们嚎啕大哭，但我心里知道，他是对我们好。

前几日傍晚，爸跟我们姐弟三人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谈了很长时间，一直谈到夜幕完全降临，天边有星星出现。主要是爸苦口婆心地劝我们好好学习，我们默默听着。爸跟我们说，作为一个学生，要把自己的目标定得高一点，往名牌大学使劲。还特意跟我说，我脑子不好使，要加倍勤奋才行。人有脑子就得用，不然该生锈了。说到最后免不了说到家里穷，供我们念书不容易，我们一定要拼尽全力学习。不用担心没钱，他就是砸锅卖铁，豁出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也要把我们供出去。将来我们有了好工作，过上好日子，他就是哪天闭上眼睛了也放心了。

我看见爸的眼里含泪了，我们姐弟三个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我甚至开始痛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学不好，考不了高分。我感觉自己背上了罪恶的枷锁，考大学是唯一一条可以赎罪的道路。

我发誓，高中三年一定要好好学习！

七

教室里乱糟糟的，闹哄哄的，八十多颗年少的心脏把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年少的心是不喜静的，嘴巴忍不住吵嚷，眼睛忍不住飞向窗外，身体忍不住跑动。“嗡嗡嗡嗡”，仿佛成千上万只无头苍蝇被关在一个没有出口的屋子里，到处乱飞，横冲直撞。冬天的暖气片很热，教室里的空气也被烘烤得温热，八十多人的呼吸又让这团空气变得浑浊。拥挤，吵闹，混乱，这就是HD高中的学习环境。

开学好几个月了，小梦还是不能适应高中生活。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新知识，新的学习强度，新的作息时间，新的宿舍生活，新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别扭，感到难受，感到无所适从。

后来她看过一个电视剧叫《士兵突击》，剧中的主角许三多形容自己的性格说：“每换一个新环境，就跟死过一次一样。”小梦这才知晓，不止她一人如此。新的环境带来许多新的烦恼，增加许多新的负担，多了很多新的需要忍耐和需要强迫自己改变的地方。削足适履，或许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被迫融入新环境的不适。

想家是一条恶狠狠的毒蛇，在每一次与亲人离别之后，它都死死地纠缠着小梦，向她的血液里注射蚀骨锥心的毒液。疯狂的想家，让小梦的心被浸泡在一潭苦涩的死水里，心酸伤怀，凄惶惆怅，任何词语好像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难过。“愁肠百结郁不开，此生惆怅异乡来”，“早秋惊落叶，漂流似客心”，再有名的诗句也表达不出她心中的悲凉。总是想哭，眼泪不知不觉便溢满眼眶，就算是使劲咬住自己的手指，也止不住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总想往家打电话，哪怕是听一听爸妈的声音也好，可一听到爸妈的声音，喉咙便被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无声地哭泣。午休的时候，小梦忍不住走到客运站，看着一辆辆往家那边去的客车，恨不得立马跳上车，飞驰回家。

想家让小梦的情绪低到谷底，每天都过得精神恍惚，学习根本学不进去。一节物理课上，物理老师注意到她总是溜号，下课把她叫了出去。物理老师把她带到走廊的窗前，跟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你是农民的孩子，应该知道农民有多苦，挣钱多不容易。看看学校后面的那些农田，总是有人在干活，你舒舒服服地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你爸妈就是那样在田里干活的。不想学习的时候，就来窗边站一站，望望家乡的方向，不好好学习对得起在家辛苦劳动的父母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梦泣不成声，心中有千百种滋味。之后的日子，她确实常常站在走廊的窗边向西北方向眺望，特别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这样做并没有让她多么发愤图强地学习，反而让她深深理解了一句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少年的心就像一头生猛的野兽，张牙舞爪，时刻想要对着这个世界呲出尖牙。少年的心就像一匹野马，野马无缰，桀骜难驯，渴望自由地狂奔。然而教室就像一个严密如铁桶般的牢笼，狭窄、拥挤、禁锢、囚系，牢不可破。猛兽被困在里面，直不起腰，喘不过气，它横冲直撞，却怎么也冲不出去。野马被困在里面，还被戴上了马笼头，连嘶鸣都被抑制在喉咙里。

小梦的心总是躁动不安的，奔腾激荡的，没办法安分守己。她虽然见过的世界很小很小，但心中拥有的世界却广阔无垠。无论是遥远的山川江河，还是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繁华都市；无论是在报纸、杂志上读到的奇闻异事，还是在流行歌曲里听到的浪漫情怀；远到宇宙之外，近到HD镇周边，她都想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去玩一玩。年少轻狂，她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为她而准备的，世界上的所有风景、所有事物都等着她去见识，去了解，去感受，去征服。她对这个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但现实是，她被困在方寸之地，过着极其规矩的生活，每天只能与书山题海打交道。虽说知识的海洋也是极其丰富的，但她非常排斥。同一篇文章，在阅读理解里看到和在课外书上看到，都是两种感觉。

因此，小梦的高中生活是非常煎熬的。烦躁、苦闷、压抑、疲惫，种种负面情绪支配着她的每一天，她变得更加消极、悲观、喜怒无常。好像在坐牢，没有任何自由可言，高墙外的那一角天空就是她最憧憬的了。

HD高中管理是非常严格的。早上五点必须起床，迷迷糊糊来到教室，早自习都过去了，人还没彻底清醒呢。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吃午饭，不能回宿舍。晚上上晚自习到十点半，回去洗漱一下，十一点熄灯睡觉。困！太困了！困死了！高中三年，这是小梦最最深刻的感受之一。眼皮子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睁不开，脑袋昏昏沉沉，频频磕头，困得灵魂出窍。当然不止她，同学们也一样，有的同学在被罚站的过程中都睡着了，差点摔个跟头。

HD高中的管理又是非常宽松的。开学第一周，就有校外的混混进来收保护费。小梦是一班，因为班里有个男同学认识镇上的混混，他爸是镇上开洗浴中心的，所以那些混混没有来一班收。但是别的班都被收保护费了，学校的领导知道了也没采取任何措施。政治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还眉飞色舞地讲过他勇斗校外混混的事情，什么以一敌三，拳脚了得。高二的时候，还发生过两个班的同学打群架的事情，桌椅板凳都被当做武器，场面甚是壮观。还有一次，小梦和同桌从操场回来，走到教学楼大堂，看见地上有一滩鲜血，听围观的同学说，一个男生被另一个男生捅刀了，救护车都来了。

HD高中的老师都是非常暴躁的，非常会骂人，常常是讲课不到十分钟，骂人半小时。从他们嘴里你什么脏话都能听到，骂人都骂出花儿来了。但是，如此严厉还是管不住学生。HD高中的小部分学生，逃课、打架、上网吧、谈恋爱，极尽荒唐，老师已经完全不想管他们了。大部分同学呢，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但学不进去，或是没完没了地唠嗑，或是睡得昏天暗地，或是一头钻进网络小说的世界里，或是单纯地发呆，魂游天外。也有一些努力学习的，可惜在成绩上看不到任何收获。真的不是他们笨，语文老师十节课有八节课自习，“语文就是自己学，自己悟”，这是他的口头禅；英语老师特别愿意传授他们一些大学知识，说是以后当翻译都用得上；数学老师一道大题算了一节课，写了满满一黑板，结果算错了，非常尴尬；政治老师的课堂只有两个内容，一是讲述自己年轻时的光辉事迹，二是分析当前的国际局势和各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历史老师的授课方式是极简单的，读课本，对答案，念答案；地理老师还可以，讲课很认真，但他喜怒无常，一旦发现有的学生听不懂，便暴跳如雷，大骂起来。

HD高中，小梦那一届的学生很多，文科班有六个，还有两个复习班，刚开学时，每个班都有八十多人。可是高考的时候，除了一些中途退学的，这五百多学生只有十七名同学过了普本分数线，其中四名同学勉强过了重本分数线，大部分同学只考了二百分左右。你能说他们都是笨蛋？唉！

高一很快在想家的煎熬中过去了，高二来了。小梦念了文科，没有了令她头疼的物理化学，小梦感觉学习稍微轻松一点。上了高二，小梦还有一个令人惊喜的改变，她没有那么想家了。这个改变真的救了她，之前她因为想家，痛苦得想死，是真的想去死。她在日记本里写了很多关于死的话题，那时的她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死是唯一的解脱，是唯一的归去，是唯一的自由。记得有一次放假，小梦在睡前随口感叹，活着有啥意思。妈妈很惊讶，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点年轻人的活力都没有。小梦想想，确实如此。不止她这样，班里很多同学都这样。前桌的女生总是唉声叹气，一唠嗑就说，书也念不好，十七八岁了还在学校浪费时间，活得真没劲。班里有个学习很努力的学生，平时成绩还不错，一到期末考试就完蛋，因为他一上考场就害怕得浑身发抖，大脑空白，根本答不了题。还有个女生，一有不会做的习题就跟自己生气，拔自己的头发，后脑勺已经被拔出一片白花花的头皮了。特别是高三那一年，有的同学时不时头痛，痛得用拳头捶头；有的同学无缘无故就大哭一场；有的同学因为一点小事拳脚相加；有的同学在深夜的宿舍里发疯，尖叫狂奔，后来被家长领走了。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时光。

小梦在这三年里练出了极强的忍耐力，无论是精神上的折磨、心理上的压力还是身体上的不适，她都能忍。也许是负面情绪的影响，小梦的身体变得很差，隔三差五重感冒，一发烧就烧个两三天；隔三差五犯胃病，有时候连着疼四五天。吃药，忍着，再吃药，再忍着，实在挺不住了去小诊所打吊瓶，打了两天还不好只能回家看大夫，这个流程在高中三年重复了很多次。

后来，小梦回忆起高中的那三年，觉得自己没发疯很可能归功于自暴自弃。没那么想家了，人也不敏感了，也不因为没钱犯愁了，也不因为穷自卑了，也不发愤图强了，也不想考大学了，也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了。她像一只鸵鸟，缩回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外界的一切她都逃避了，什么成绩，什么贫穷，什么同学老师，什么他人的眼光，她都不在乎了。三年里，她写了三大本日记，她只跟自己交流，她只在乎自己的内心世界。她想通了，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没毅力，没恒心，没头脑，注定要让爸妈失望了。家里贫穷已经是事实，也不全是她念书造成的，祖辈八代贫农，她一个未成年人也改变不了，就算把头发愁白了又有什么用呢？自卑就更没有必要了，她穷、她丑、她土都是她自己的事，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笑是别人的事，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况且，人家也不一定注意你，别太以自我为中心了。至于和同学的相处，那就是用不着相处，独处才是最舒适的。如此一来，小梦反倒没那么痛苦了，不过人变得麻木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三大本日记，全是发泄与咒骂，只要看不顺眼的东西都是一顿骂，平等地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事物。后来，小梦都不愿再翻这三本日记，实在很无聊，而且看上几篇都让人心情不好。

高中毕业仅一年，小梦便把HD高中的老师、同学忘得差不多了。大学时要填一个表，需要填自己参加高考时的班主任，小梦竟然只记得姓，名字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也许是那三年太痛苦了，小梦恨不得把它从记忆中彻底抹去。一个人的年少时光应该是美好的，小梦却不愿再回想。刚上大学时，同学们都说怀念自己的高中时光，那是一段拼搏的励志的日子，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小梦却在心里摇头，时间可千万不要倒流啊，那种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就算让我变年轻我也不愿意。我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还让我回去？！

2009年3月8日  星期日  天气晴

胃一直疼到今天，昨天晚上疼得睡不着觉，今天终于好点了。没往家里打电话，怕爸妈担心。唉！我的胃太愁人了。   

离高考还有90天了，我反倒能学进去一点了，每天都在做大练习册、卷子，忙得没时间写日记了。很累，特别累，但是心里有点盼头了，高中终于要结束了！我一直在想，高中为什么要有三年啊，太熬人了！我不怕高考，考什么样随便吧，我只想快点逃离学校！

同桌和后桌的两个同学还在闹矛盾，一直在传纸条，有两个还哭了，还想串座位，问我同意不同意。我说随便，我跟谁一桌都行，我不管。我没心思管她们那些闲事，我现在只想多做点儿题，胃别再疼了，高考快点来，我已经等不及要离开这所破学校了。

想想初中时的雄心壮志，考重点大学，只觉得自己可笑！我就是一个废物，没办法，这个学校就是一个垃圾回收站，也没办法。唉！人生就是无奈的。

八

高考考得很差，分数刚刚过普本分数线，在爸妈的劝说下，小梦选择了复习。

复习的学校是市里的二中，因为她的分数过普本线了，免交学费。复习的这一年，小梦才知道，高中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真正的高中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专心学习的感觉真得很好。只用了几天，她就喜欢上了二中，喜欢上了二中的老师，喜欢上了二中的学习氛围。这一年里，她记的日记不多，因为没有那么多东西让她倾诉，生活都被老师们安排的学习计划填满了。

二中的伙食并没有比HD高中好，但小梦的胃病却很少犯了，太神奇了。在二中，她还有了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的小伙伴，忙碌中竟然感到有点充实，有点快乐。从前自暴自弃、浑浑噩噩的人一下子有了活力，有了斗志，考试的时候也有了超过别人的想法，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一年后，她考上了本省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比第一年高考多考了70多分，报的专业也是她喜欢的。小梦万万没想到，她的高中生涯竟然还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2010年6月3日  星期日  天气晴

昨天就退校了。很长时间没写日记，因为很忙。高考前的日子一直在学习，不停地做题，做了无数张卷子，很累，没精力也没时间写日记。这半年，学校都很少放假了，回一次家也是匆忙来去，但是没怎么想家。也许是经历了一次高考，我成熟了吧，一直到退校前一天都在静心学习，没有心散、学不进去的状态。

退校前一天，我们班利用两节自习课开了一个班会。大家唱歌，欢呼，开怀大笑，一起合照，班主任老师还给我们表演了京剧。那天的感觉真的很青春，很美好。

我的高中生涯结束了，这回是彻彻底底地结束了。我真庆幸我选择复习一年，不管我今年考得好不好。至少我认真过，努力过，在老师们的陪伴下，和所有心怀斗志的同学们一起，为了一个目标而心无旁骛地去拼。这一切记忆都值得珍藏，这一年是我上中学这几年笑声最多的一年了，虽然很累很忙，但心里压力却是最小的一年。现在要结束了，我很舍不得。

年少的小梦，再见了，我要走向大人的世界了。

九

毫不夸张地说，在小梦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大学四年真的是最最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简直可以和童年相媲美了。唯一的缺点是过得太快了，好像眨眼间就过去了。

开学那天，爸爸和小哥一起送小梦上学，办各种手续，忙得晕头转向。晚上，躺在宿舍床上，想家的感觉又让她想哭了，不过舍友们的热情和友好让她感觉很温暖。第二天参观学校，小五一直牵着小梦的手，看她拘谨，主动跟她讲话。小八也主动跟她说，老大，咱俩都是农村孩子，以后咱俩当好朋友吧。小梦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很多事情不懂，舍友都愿意帮她。很幸运，小梦遇到了一群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很快就过去了，很热很累，特别是拉练，但是吃得香睡得香，都没时间想家了。

军训后，开始上专业课。因为当初选专业的时候，小梦就是选的自己喜欢的，想读的，不接受调剂。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说得没错，因为喜欢，小梦在专业课的学习上没有太大压力，也没感觉很难，反而觉得很有意思。老师们给安排的必读书目她也读得津津有味，写论文也没有抠破头。选修课的话，小梦也是挑自己感兴趣的选，学到了很多受益终生的知识，培养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审美能力、自主学习能力等等。总之，她觉得没白学。

导员老师主动帮小梦申请了学校的特困生补助，免学费，还给发饭票、生活用品和羽绒服，给家里减轻了很多负担，也让小梦减轻了很多心理负担。

大学生活真的太美好了，太惬意了，太自在了，太充实了。通宵看小说，在一个个精彩绝伦的故事里徜徉；熬夜玩游戏、看剧，和舍友们一起开怀大笑，尽情玩闹。饭时一起点外卖，周末一起逛街，生日一起聚餐，一起去公园踏青，一起去听讲座，一起去隔壁学校看两元钱的电影，傍晚一起去田径场散步。一起练太极、练排球、练篮球，都是为了应付体育考试；一起去看大学生篮球联赛，为校队加油；一起参加体侧，跑800米，累成狗；一起去照艺术照，留下我们年轻时最美的容貌；学期开学，一起去电子阅览室抢课，吐槽学校的选课系统；一起去泡图书馆，安静地读书、做作业；期末的时候一起去占座，一起疯狂背书，互相提问，互相考校功课，互相传阅着学习资料、学习笔记，一起祈祷不挂科。

小梦的校园很美很美，种着杏树、李子树、樱花树的大道，一到春天，白色和粉色的花瓣雨洋洋洒洒下好几天，很梦幻，就像是动漫里的景色；种着高大的垂柳的步行道，夏日里，绿树成荫，凉风怡人；种着一片荷花的人工湖，莲叶田田，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艳而不俗。还有长满紫藤萝的亭廊，长满迎春花的小径，长满各种不知名小花的花坛，长满灌木丛的假山；还有一片片被生物学院挂了牌子的树木，松柏、银杏、榆树、云杉、秋梨子树等等；还有鹅卵石小径穿过的草坪，草坪上自然少不了雕塑。几乎每座教学楼都被绿树环绕，如此，坐落在市中心的校园才可以闹中取静。校园里有很多雕塑、石碑，上面刻着的文字传达着这所学校的理念。

大学里最美的当然不能是风景，而是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捧着书本走在校园里的同学们，行色匆匆，他们有的是去阶梯教室里上课，有的是去图书馆读书，有的是去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有的是去学生会、社联干活。学校里还有很多比赛，校园歌手大赛、辩论赛、教师技能大赛等等。

可惜小梦什么也没参加，她只想学好专业课、选修课，多读自己喜欢的书。

大学里还有许许多多美好的记忆，运动会，迎新会，寝室卧谈会，冬日铲雪，换新宿舍，和外国留学生一起过节，去校园旁边的小吃街吃大盘鸡，第一次留长发、烫发，一幕幕，都是属于青春的画面，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小梦唯一的苦恼可能就是觉得自己二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碌碌无为，但也没有太苦恼。

大三的时候，小梦搬到了学校新建的宿舍楼，宿舍从八人间变成了六人间，这就意味着她要和原来的室友分开了。搬之前，小梦非常舍不得，谁料，刚搬过去第一天，小梦就喜欢上了新宿舍。因为新宿舍比旧宿舍条件好很多，上床下桌，又干净又明亮，比旧宿舍舒适好几倍。而且，三个新舍友也非常好，跟小梦很合得来，特别是一个来自山东的女生，她们很快成为好朋友了。

大学四年，弹指一挥间，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大四就来了。大四开始校招，除了保研的或者考研的，同学们都开始找工作，大多是去学校当老师。她没想过读研，因为她觉得自己年龄已经很大了，校园生活再美好也该结束了，她应该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了。小梦也非常排斥当老师，可能是因为她的中学时代太压抑了，太不快乐了，导致她一心只想逃离学校。小梦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可惜都石沉大海。她也想过去当老师，可惜想要她的学校都离家乡太远了，她一犹豫就错过了。

这就样，小梦在焦虑、迷茫、奔波中度过了大四。这几年，她一直在寻找生活的意义，是要面包还是要理想，是要安稳还是要自由。想要面包，却怕到最后彻底忘掉热爱的东西；追求梦想，又怕现实将其击碎，最后一无所获；想要安稳，却怕自己忍受不了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追求自由，又怕流离失所，找不到安全感和归属感。当她面试一次次失败后，她才明白，她是没有选择的，能拥有一样就该满足了。人生最大的痛苦来源于，既要又要，什么都想要，可是自己却既没有又没有，什么都没有。典型的眼高手低，才华配不上野心。认清事实后，她一边去面试自己并不想干的工作，一边祈祷着自己能被录用，矛盾，纠结，犹豫，怀疑自己，精神都快分裂了。很可惜，她在毕业前还是没能签工作。

2014年7月6日  星期日  天气多云转晴

毕业了，彻底毕业了，今生永远告别学生时代和校园生活了，我的青春也彻底结束了。1号那天，学校在体育馆举行了毕业典礼，升国旗，校长、书记讲话，学生代表讲话，发毕业证、学生证、唱校歌，看音乐学院准备的节目。

寝室里离别的气氛不浓，因为有三个人考研，以后还要在本校学习。我和另外两个已经签了工作的舍友很伤感，聊到半夜两点多，聊我们刚上大学时的事，聊刚分到一个寝室时的事，想象着毕业以后的生活，约好参加各自的婚礼。我感到了深深的不舍，不舍大学生活，不舍朋友们，更加不舍的是正在逝去的美好的年华。

前几天，小八找了一个会摄影的男同学，他帮我们在校园里拍了很多很多照片。在校门前，在图书馆，在田径场，在林影路，在草坪上，在假山上，在湖水边，在教室里，我们跟彼此合影，也跟生活了四年的校园合影。其中，有一张合影是在篮球场旁边照的，当时有很多新生在篮球场里军训。那一年，因为种种原因，学校把军训挪到了夏天。站军姿的新生们一下子唤起了大家的回忆，仿佛大一的日子就在昨天，然而时光已匆匆四年。那张照片真得很妙，仿佛把四年的时间都压缩到一刹那了。四年，足以让我们熟悉校园的一草一木。每次上完晚课回宿舍，数着宿舍所在的楼层，看到宿舍里透出的灯光，真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在教室照相的时候，我在黑板上写了一句《士兵突击》里的台词：“年少轻狂，幸福时光。”是啊，这四年真的是幸福时光啊。

退校前一天，在寝室聊天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真的很舍不得。舍友也是，小会在照相的时候就忍不住哭了。其实早就可以退校了，但我们还是待到了最后一天。我离校的那天，带着小璐给我买的发卡，拿着小会和小竹送我的书，我住过的两个宿舍的朋友都来送我，我们在公交站拥抱，流泪，互相说着嘱咐的话。小五还告诉我，以后对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努力争取。

我的青春，就在一场伤感的离别中散场了。

十

大学毕业后，小梦一直在焦急地找工作。不停地投简历，到处奔波，一次次面试，参加招聘会，参加人才博览会，白天坐着公交车穿梭在城市中，晚上住在几十一晚的小破旅店里，非常焦虑。她不要求工资，也不奢望去什么大公司，只想找一个跟自己所学专业有关系的工作，学有所用，仅此而已。可是找不到。小梦一次次问自己，难道我这么差劲，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她感到前途一片迷茫。

一次去参加招聘会，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投简历的岗位，小梦只好先回旅店，因为想省钱，没有打车。路过一个公园，看到公园里有老者在散步，有女人在哄小孩儿，有小朋友在荡秋千，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小梦感到特别茫然，特别无助。她想，人人都有事做，人人都在为了生活实实在在地忙碌着，只有她是这个城市的游魂。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她找不到答案。

小梦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和同学们一样，选择当老师，稳定、有收入、有寒暑假，多好啊。可几个月前的自己不这么想啊，那时的她很固执，甚至是偏执，一心想要离开学校这个环境，去过一种没体验过的生活。她又忍不住想，我要是读研就好了，研究生毕业肯定好找工作。但是她又劝自己，不要后悔，做任何事都不要后悔，因为后悔没用。说不定当初自己选择了当老师或者读研，现在也是一副肠子都悔青了的样子。人就是这样，总设想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有多好，可谓庸人自扰之。

向前看吧，人生的脚步只能向前。可小梦又怀疑了，她真的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吗？哪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梦想，可是能实现的又有几人？就像那些梦想成为作家、画家、音乐家的人，即使他们有追求梦想的条件和机遇，并且终其一生努力去创作，很大概率也写不出“一部死后能做枕头的书”，也画不出一副可以挂在博物馆里的名画，也谱不出一曲属于自己的《命运交响曲》，天才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梦想这个词之所以令人神往，不就是能实现它的人很少吗？如果人人都能实现，那它就不会被世人百般赞颂了。小梦心里清楚，她很可能就是那万分之一里的分母，追梦路上的炮灰。应该就此放弃吗？她不甘心，可能是因为她还年轻吧，年轻人就是不信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冬天到了，小梦终于找到工作了，是专业内的一个老师在省城开的一家个人工作室，不用坐班，只要把老师分配的工作做好就行。当然，工资也不高，干多少活儿拿多少钱。

2014年12月3日  星期三  天气晴

终于找到工作了，在工作室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是跟一个女生合租的。昨天妈送我来市里的，帮我搬行李，在这儿住了一宿，晚上跟我说都后悔让我念大学了，念完大学还要到处奔波。一个人在外面，又不安全，又没人照顾，又孤单，住在小小的插间里，又憋屈。我只能安慰她说，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异乡的夜晚，我想起了很多童年时的小伙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念完初中就不念了。有的留在村里种地，有的去外地打工，有的嫁到了别的村子。有一次回村，我碰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同学。她已经结婚了，有小孩了。我碰见她时，她正抱着孩子在大门口的树荫下乘凉，满脸笑容。从前，长辈们都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做个有出息的人，只有有出息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现在想想，什么才是有出息，什么才是好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努力工作吧，为了自己和家人！

十一

自由职业太考验人的自律能力了，拖延症简直是无可救药的绝症。爱好一旦成为工作，那它就不是爱好了，感兴趣的事情做起来也变得枯燥无味，需要绞尽脑汁。工作了几个月，小梦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工作室的同事都挺好相处的，跟合租的女生也相安无事。生活很平淡，也很无聊，每天只有两件事，工作和上网。因此日记都记得少了，日记已变成月记了。偶尔有空，小梦会沿着街道走一走，有时候走得很远，感觉快要走出这个城市了，但是从来没有过。这个城市真大呀，小梦忍不住感叹。

一年租期到了，小梦和室友又重新找了一个房子，可惜刚住了一个多月，房东不租了，只能再去找房。租房一族就是这样，随时准备搬家。新找的房子也不错，房东是个阿姨，好说话，合租的是个小姑娘，很可爱，很开朗，很友好。

小梦总是焦虑，因为工作没进展，因为想不出好的创意，因为离梦想的实现遥遥无期。小梦是个急性子，总想一蹴而就，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总想做到最好。有个说法是，“很多拖延症患者之所以会拖延，不是因为性子太慢，反倒是因为性子太急了。”小梦深感如此，她总是劝自己，人生还长，顺其自然；她也总是告诫自己，“你只能做你想做的，不能要你想要的。”然而道理都懂，她还是焦虑。

小梦时常憧憬未来，被自己脑中的幻想所诱惑，那是一个个美好的时刻。小梦也时常回忆过去，从那些遥远的记忆里寻找一点快乐。毕业后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可能是生活太无聊，时间都在无悲无喜中溜走了。当然，也不能说一点高兴的事都没有，发工资啦，跟同事们一起旅游啦。

毕业后，小梦也回到过母校一次。当她走在熟悉的校园里，看到那些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心中甚是惆怅。回不去了，年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此情此景，小梦忽然想起一句歌词，“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林荫道还是那条林荫道，教学楼还是那座教学楼，然而走在校园里的小梦却再也找不到念书时的那种惬意轻快的心情，那种简单热忱的心境，难道这就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2017年5月10日  星期三  天气晴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恐怕都不足以形容。网上有人说，最恐怖的小说可以只有一句话，十年前不是1997年，而是2007年，《还珠格格》已经是二十年前的电视剧了。是啊，真的恐怖，“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前几天，工作室的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是要把工作室搬到北京，劝我去北京发展。老师跟我说了很多，他说干这行，只有去大城市才有发展；他说我肯定会在这个行业做出成绩的，我有这个才华；他说年轻人就要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我有点纠结，因为我不喜欢大城市。大城市消费高，压力大，污染严重。但是我也想通了，想要实现梦想就要付出代价，不可能舒舒服服地就成功了。去北京就去北京吧，只要到那里能干出一番事业。

十二

小梦万万没想到，去北京这么难，一等就等了一年半的时间。等待，一天天等待，一月月等待，从最开始的期待、憧憬、斗志满满到后来的着急、焦虑、动摇，再到最后的怀疑、失望、绝望，这个过程太煎熬了。是的，等待是最煎熬的，最打磨人的心性的。小梦天天都在想，去北京工作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一定会让人大展拳脚吧，好想快去北京啊！什么时候去北京啊？工作室什么时候成立啊？快点让我过去吧！老师怎么还不通知我过去啊？我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去北京啊？工作室到底能不能开起来了？我都等了多长时间了！大好的年华，就这么虚度了！唉，到底还能不能去北京了？老师是不是在骗我啊？不可能啊，我一无所有，没啥可被骗的啊。一年了，天哪，我已经等了一年了！我还应该再等待吗？别等了吧，去找新工作吧。可是老师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业内前辈了，怎么办？再等等吧，况且我已经等这么长时间了。

这个漫长的等待不是一口气完成的，而是被一个个电话抻过来的。每当小梦感到焦急、犹疑、想要放弃的时候，老师都会给她打电话，详细地跟她说成立工作室的进程，工作室成立以后的规划，对小梦个人的工作安排，鼓励她坚持下去，梦想会实现的。“快啦快啦，最多再等一个月，只要项目成立，你就立马来北京”。因为不甘放弃，小梦选择相信老师。

闹心，非常闹心！每天都在翘首期盼，每天都要按捺住焦急的心情，每天都在压抑自己的烦躁，每天都在忍耐。清晨在心悸中醒来，夜晚在心慌中睡去，天空是灰色的，气压是低沉的，等待让人抑郁呀，一边怀疑自己，一边劝慰自己，每天都在受不了了和还能再等等这两种心情里反复横跳，都快精神分裂了。只能不停地为自己打气，自欺欺人地想着，北京一定有好的未来在等着我，为梦想而努力工作的日子一定特别精彩，特别充实！

后来回头想想，小梦实在看不明白那时的自己，怎么如此执着，怎么就非得等到一个明确的结果，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当局者迷，执念太深了！难道是她幻想的未来太美好了？导致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有时候，希望太强烈也不是好事啊，可以蒙蔽人的双眼。现在网络上有个词叫“恋爱脑”，小梦觉得自己就是梦想脑，为了梦想二字已经走火入魔了。

2018年10月29日  星期一  天气小雪

我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的人生都在等待中荒废了。每次都是满怀希望等待一个月，结果一个电话让我跌入谷底，开始第二个月的等待。等待的过程太煎熬了，我感觉心脏一直在烈火中焚烧。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不想去北京了，我只想让事情有个了断。正好今天老师打电话来，说工作室暂时成立不了了，遇到了什么困难，让我先去做别的。我有点气愤，但更多的是解脱。我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即使这个结果是不好的。

毕业四年了，又一个大学生涯都可以结束了，而我要从头开始。一想到我三十岁了，无言以对。我要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就好了，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只要能养活自己，也许会更轻松一些吧。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惫”，追求梦想太累了，太累了！

十三

小梦又开始找工作了，不料却遭到了劝退。好几个面试老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去干别的吧，以你的学历能找个收入不错的工作，就是别干这行。这个行业太难混了，没有出头之日，一万个人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个人能成功。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当成爱好，找工作就得找个能赚钱的。

其实这些前辈是好人，他们是想从现实的角度给年轻人一点忠告。小梦非常沮丧，她彻底迷茫了，比大学毕业那年还要迷茫。她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到底该如何选择？如果想在追梦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就去大城市闯一闯；如果放弃梦想，就随便找个安稳的工作去做，把喜欢的事当成业余爱好。可她怕自己在平庸的生活中，渐渐地丢掉任何爱好。追求梦想不一定会成功，放弃梦想一定不会成功，破釜沉舟还是放下执念，到底该如何选择？

结束一天的面试后，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小梦一直在为自己打气。随着自己的心去选择，不要想太多，反正你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而且没家没业，父母健康，家境也变好了不少，没什么可顾虑和担忧的。现在的你，正是一身轻的时候，更该有勇气去拼，去闯，去做一些看似梦幻的事情，不要让自己在年轻的岁月活成一潭死水。去追求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吧，多年以后，你会感谢自己的任性。

小梦心里纠结得不行，但不耽误找工作。她努力将那些不靠谱的信心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从内心赶出去，只当过去的几年是做了一场无聊的幻梦。找一个自己能胜任的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地干下去，这就足够了。她曾以为，追求梦想是最艰难的，要披荆斩棘，克服困难，承受一次又一次打击。然而，最难的是生活，它甚至不给你机会经历这一切。

之前，家里人还开玩笑说，小梦不出去工作是因为待在家里太舒服了，不想出去工作。小梦很生气，晚上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她不想跟家人吵，因为没意思，你不可能指望别人真正理解你，无条件地支持你，即使是亲人，也不可能。失败者在他人眼里只剩下可笑。

小梦大量地投简历，到处面试，这时她才发现，什么面包还是理想，大多数人是没有选择的。有很多人做的工作既不是自己喜欢的，也挣不到什么钱，还不稳定，也没发展。背负着种种压力和负担的人们，工作是为了维持生活，生活又全部被工作填满，忙忙碌碌，生活就是这么残酷。

找工作半年，小梦已经麻木了，还是不知去向，可也没那么痛苦了，可能是心里承受能力变强了吧。她会在深夜绝望到心慌，迷茫到恐惧，压抑到想哭，焦虑到无可奈何，也会在白天心怀希望，无所畏惧，坚信一切皆有可能。她很会为自己做心里疏导，现在是你最好的时光，你才三十岁，离死还远着呢，一无所有，也意味着无所羁绊，为什么要犹豫，要徘徊？为什么要踌躇不前？为未来担忧是最没有意义的，因为生活不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去安排。所以怕什么呢？等你老了，你会发现，这几年是你人生中最肆无忌惮、大胆做梦的日子了，做着无边无际、豪情万丈的美梦。

2019年9月5日  星期四  天气晴

之前的事业单位考试又没考上，家里一位长辈劝我去北京闯闯，要不然白瞎了那两年的工作经验了，反正在家这边又没找到工作。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逮到一个工作机会就去试，可惜没一个成功的，犹豫中也错过了不少机会。其实，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只要有个工作就行，漫长的等待和奔波已经让我没脾气了，没憧憬了，没野心了，我太累了！

最后，我选择来北京了，没抱什么希望，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坐火车来北京那天，是老弟送我到火车站的。我进站后，老弟就站在门口看着我，我上了电梯，两次回头摆手，他还站在那里呢。我的心里酸酸的，却又生出一丝勇气，一丝孤勇吧。我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人生的意义就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死，没什么可怕的。

上车前，我跟老弟在车站前聊天，聊天的内容满满的负能量，生活太累，太没意思。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世界可能没有真正的快乐吧。这几年，我为了所谓的梦想，把一切都放弃了，什么成家立业，什么吃喝玩乐，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实话，我还是没有死心，如果我真的死心了，就不会一有人劝我，我就跑到北京来了。也许是命运使然吧，每次当我想要彻底放弃的时候，总会听到鼓励的声音。比如之前面试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老者，他夸我是有一定天赋的，坚持干下去，会有所成就的。

人的欲望是非常可怕的，即使我们理智地告诫自己，不要追名逐利，功利心太强反而会让你失败。但是没办法，也许是我还不成熟吧，对于成功的欲望总是支配着我去选择。好高骛远，异想天开，这就是我，没救了。有时我会问自己，如果时光回溯，你会做出更好的选择吗？答案是不会，除非带着记忆重生。从前的我执念太深了，一腔热血没地儿洒，不折腾一溜十三遭不消停，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时的我不会有现在的妥协，现在的我也没有那时的天真了。

十四

2019年年末，武汉爆发了一种疫病，叫新冠肺炎，很快全国乃至全世界都被新冠袭击了。这个病毒非常可怕，新闻上，每天都有人因为感染这个病毒死亡。全民抗疫，所有人都不能上班了，所有人都不能出门了，无数个工厂停工了，无数个超市和饭店关门了，很多行业都停工停产了。平时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子变得空旷、冷清，一辆车、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就好像末日电影里的场景一样，真的很可怕。好在能看看新闻，了解外面的情况，医院在尽力救人，国家也在尽力安抚群众。可是疫情越来越严峻了，看着天天增加的死亡病例，没人不害怕，没人不心痛。

小梦过年没回家，因为回不去。除夕那天晚上，她都没吃饺子，和家人视频一会儿，早早睡下了。小梦两个多月没出门，配合社区防疫，不能出门，也不敢出门。买不到口罩，室友给了她两个，她出去买了一袋大米、一些挂面、几包泡面、几瓶酱菜。靠着这些东西，她挺了两个多月，人瘦了一大圈，大把大把掉头发。天天在家待着，也不饿。三月初，终于可以出门了，社区给办了一个通行证。刚出门那天，小梦买了一份盒饭和几根香蕉，她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米饭和香蕉！

可以出门了，但必须戴好口罩。很多行业都没复工，找工作更加难了。很多企业都倒闭了，还出现过打工人因为还不上房贷跳楼的新闻。太难了，难道世界已经开启了困难模式？活着就好，这是疫情时期大多数人的想法。经历了几个月的居家隔离，经历了抢不到口罩，抢不到药品，经历了买不到吃的，喝粥度日，小梦只想离开北京。

8月末，小梦回到了家乡。一年的时间又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但小梦还是成长了。她真的变实际了，再也不幻想了，再也不憧憬了，也没那么多欲望了，什么成功，什么梦想，什么未来，不想考虑，想那些太累了。只看眼前，走一步算一步。继续找工作，结果真找到了一个兼职，还行，能挣到一点钱。也许是人生已经走到最低谷了，小梦也不焦虑了，心静了很多。看来年龄大了也有好处，至少没有年轻时那么心累了。人生是一场修行，修到最后能够做到宠辱不惊，无悲无喜，也就圆满了。

2021年8月27日  天气晴  星期五

一个月前，几年没联系的工作室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成立了一个大公司，让我去北京工作，他终于可以兑现几年前的承诺了。呵，该怎么说呢？那个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曙光？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大都市了，我讨厌它的吵闹、拥挤、昂贵，而它的繁华与精彩又与穷人无关。况且，我也不年轻了，蹉跎了小半辈子，我已经不想再去一个打拼几十年都换不来一寸容身之地的城市了。老师跟我说，来北京一定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可我的人生已经有太多波折了。就算是有人肯定地告诉我，再去大都市漂泊几十年，当初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美梦百分之百会实现，我也提不起劲儿了。我太累了，那个美梦已经被我从心中抹去了。

不过我现在也没有正式工作，去看看也不耽误什么。妈也说，不去一次以后肯定会后悔。所以，我来北京了。老师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见到熟人，总归是高兴的。老师给我介绍了他的公司，感觉非常牛逼，将来一定会成为行业内的龙头企业。老师还带我认识了很多行业内的前辈，跟前辈们一起吃了饭，听着他们高谈阔论，窥见了他们的宏图大志，了解了他们规划的宏伟蓝图，十分震撼。听得我飘飘然，直到饭局结束，我去吃沙县小吃，才感觉一颗心落回了原处。饭局上，这些前辈们互称大佬、高人，还特意告诉我说，要向各位虚心学习，我诚惶诚恐。这些前辈们，有的四十多岁了，有的五十多岁了，虽然说是行业内的大佬、高人，却查不到他们的作品。饭局上，他们也只聊生意，不聊作品。我在想，我会不会到四、五十岁了，也创作不出一个真正的好东西，我觉得很有可能。

老师也为我规划了我的发展路线，说是五年后会怎么样，十年后会怎么样，年入百万什么的，告诉我把眼光放远，要敢于畅想，不要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地方，普普通通一辈子。老师真的是一位好老师，很认真很负责地为我考虑，我很感激他。但我在心里苦笑，现在的我，最不关心的就是五年后、十年后，我甚至连五天后、十天后都不想管，我拥有的只有今天。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对从前非常想干的工作失去兴趣了，勉强去干也是绞尽脑汁、抠破头皮、抽筋拔骨，太痛苦了。没了斗志和激情的我怎么在大都市打拼呢？怎么坚持十年八年呢？如果我年轻十岁，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有这个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选择留在北京，可我已经老了。我的心已经老了，没有了当年的渴望，没有了当年的热爱，也没有了当年的勇气。

之后几天，老师一直在开会，好像是要谈一笔大生意。我不想再观望了，给老师写了一封辞职信，离开了北京。

想想这些年，我变了很多，最大的变化就是心中有一团火焰熄灭了。那团火焰曾带给我生命中最明媚的阳光，也将我灼烧得遍体鳞伤。如今那团火焰熄灭了，我的心也暗沉了，不过暗夜总是静谧的，有失必有得吧。

十五

小梦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能胜任，一个月几千块，能养活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很快，有同事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两个奔着结婚去的中年人加了微信，互相了解了一段时间。他们不聊什么爱情，只聊婚姻和生活，感觉彼此非常合适。很快，他们见家长了，双方家长也非常同意。一场繁琐又俗套的婚礼后，他们正式走近婚姻，开始了平淡又不乏温馨的生活。

那些年轻的日子，做梦的日子，坚持的日子，奔波的日子，已渐渐离她远去了。人到中年，她已经对很多事淡然了。可她还在坚持一件事，就是保持自己的爱好。这个时候，爱好才是纯粹的爱好。小梦不奢望自己创作的东西被人看见，也不奢望它能给自己带来财富和名声，更不强求自己能创作出媲美大家的东西。只要这些热爱的东西能填补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给生活一点彩色，就好了。她会把自己创作的东西都留下来，哪怕是锁在柜子里吃灰。等她老了，走不动了，孩子们都远走高飞了，老伴也去公园下棋了。或许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她一个人坐在摇椅上，看着秋天的落叶缓缓飘落。人生寂寥，晚年孤独，她可以把自己创作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在眼前，一一欣赏。童年时的无忧无虑，青春时的懵懂纯真，年轻时的满腔热血，中年时的黯然失魂，晚年时的从容不迫，一寸寸光阴都凝固在这些陈年的老物件上。这些东西记载了她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可爱的童真，浪漫的情怀，苦闷的青春，缱绻的乡愁，煎熬的等待，纠结的选择，破灭的幻想等等。摆弄着老物件，往日的时光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她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在日记里写下梦想的小姑娘，她摩挲着这些生命的印记对她说，看，你这辈子真没白活！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注：本文为作者原创，首次发表于中国作家网，此处投稿为作者本人转载，未经同意请不要转载、复制、粘贴等，感谢。）